偷伞。

十点二十一分的夜晚，闪电带着雷声划破天空，轰隆巨响，小雨在昏黄的路灯下拉成了线，刺入破损凹凸的水泥地。

翘起又凹陷的地块顺势形成了水坑，这一路上大大小小，行人走上去难免沾湿裤脚。

有时这里会吹来宣传单，上面显示“今日特价”，旁边还写了几行小字，不过通常被泥水糊住，看不清。

由这条马路旁的一家超市张贴，表示里面有促销商品。

今日亦是如此。

超市门口两片塑料帘子在闪电划过时被掀开，一双骨节突出又格外粗糙的手掌先进来。

随后急冲冲关伞，可惜生锈的伞柄糊得手指都是铁锈，缩不进去，反复拉扯样子实在急切。

这人没有再将注意力放在伞上，往超市门口旁随手一方，便头也不回跑进冷藏区。

这天可是特价。

十块钱两盒饭，绝对不能错过。

这样的动静，售货小哥眼皮没擡就已经知道是姚然。

别说是他了，整片城南小巷都知道她这个人。

一年前搬来住在很久都没有出租的屋子里，那房子潮湿又邪门，价格很低，这人反倒二话不说就租了。

房东知道有这么一号人。紧接着，小巷居民每天都能看到她游走在垃圾桶附近，跟那些大爷大妈抢废品。

超市但凡有临期食物，也有姚然的身影，抢的那叫一个迅速。基本都被她抢光了。

居民没有见过姚然上班，仅见过她两只手掌全是伤疤，像只蟑螂一样四处游荡啃食。

于是乎关于姚然的传闻从“租了邪门房子的怪人”变为“刚从监狱出来的恶人”。

居民看到她就躲，还有人认为姚然很像之前大雪里酒驾撞死人的女儿，对她指指点点，越说越赞同自己的猜测。

久而久之没人跟她相处。

售货小哥觉得姚然不是传闻的那样。这几个月他们聊天频率虽然少，但也不像那种暴躁凶狠的人。

甚至有时礼帮他搬了东西，还在他身体不舒服帮忙看店。

因此他也会特意关照一下姚然。

毕竟这家伙穷是真的穷，穿着破旧的冲锋衣，脸色不好，营养不良的样子。要不是这里有免费葡萄糖，这家伙必然晕倒八百回。

看她死死盯着冷藏区，售货小哥伸了懒腰，“别看了，真没了。”

姚然走过来，“这才快十点半，哪来的饿死鬼全部扫荡完了。”

“这不是，”小哥指了指她，“你吗？”

姚然不说话了。

小哥看她白来一趟，心情很不好就不再打趣，过去将后面冰箱打开，拿出两盒饭端到台前。

扫码枪扫过盒饭后，他确认了收银台，“还好我看情况不对藏了两盒，不然你就白来一趟。”

“有点结冰，我好像放到冷冻去了……”

“没事，”姚然眼神发亮，掂量袋子，“有就行了。”

她给他看付款界面，“谢了。”

小哥挥手，随意点头后缩回去继续打游戏，只留的一道声音：“别死在这里就行。”

“死不了。”姚然望向外面黑夜。

小哥敷衍，“嗯嗯。”

姚然想去寻找自己的伞，超市里没有看到，这时有道特别亮的闪电打入眼前，伴随着巨大雷声，脑中一阵机械声响起。

卡顿又模糊：【……已绑定宿主。】

【正在加载直播间——】

……

“我靠！”姚然被吓一跳，“什么东西。”

手上的袋子掉落，刚好雷声结束。

可惜这声音穿透大脑，捂住耳朵没有用，又恰逢巨大雷声没听清楚，她感觉有什么苍蝇在脑中飞，嗡了好几句就没在意。

姚然怀疑自己又幻听了。

过会她没有听到声音，有些迟疑望着自己的手掌，那些伤疤全是新肉，她揪了一下。

痛，她皱眉。

她呼出一口气，放下担忧。

这样奇怪的动作，姚然没有想到这一幕已经被“无业游民”的直播间中。

刚才的声音实则是提醒她绑定了主播系统，直播间也已开启，可惜姚然没有发现。

【大马猴进入直播间】

【今天你也被开除了吗进入直播间】

【再逼我辞职进入直播间】

【要鼠别倒我遗产进入直播间】

【装逼装我头上进入直播间】

……

直播间内已经来了一批观众。

刚开播没有弹幕很正常，不过这观众进入速度过快了，不仅如此，观看人数也有三十多。

虽然流动性强，在三十与四十之间跳动，但也足够说明流量还不错。一个刚开播的新人还能有这个数已经很可以了。

“怎么了怎么了？”小哥急匆匆探头，“死了？”

“活着，打雷吓到。”姚然低头捡起盒饭，“谢了留的盒饭，不然真抢不过。”

等到小哥咂咂嘴，似乎表示这有什么的，就听到她换了一副话语，戏谑说：

“放心，我没晕没伤没死，就算死了也会在超市外面死的，好好打你的游戏，别被你妈妈爸爸打屁股。”

正在帮爸妈代打排位赛，且爸妈是老板的小哥：“……”

天杀的。

是谁认为这人很有礼貌善心的！

姚然开门，回头朝小哥挥手说着拜拜，脸上笑容洋溢，得到小哥怒斥一句，滚，才速速离开。

三月多的春天多少有点寒冷，姚然缩在冲锋衣里，住在潮湿房屋太久，本身身体就那样，风寒风湿她是个个都沾。

她习惯了，不过还没习惯突然来的雨扑脸。

出门那一刻风雨砸脸，她感觉到有点疼，随即冷气从四周钻入脖颈处、手腕处等，凉飕飕让她顿时清醒。

清醒到她看见自己的雨伞在雨中跳舞。

没吃菌子的那种。

准确来说是被推着四处乱转，速度高频率，快活极了。

【这伞怎么跟条狗一样。】

弹幕有人先发了一句，紧接着跟来一条弹幕，明显从开播一直看到现在。

【好像主播。】

继续补刀：【流浪狗。】

【？小心被主播踢出去，前面的。】

那人反问，【我说的不对吗？】

沉思了会，决定发出：

【主播这人讲你真坏话@[装逼装我头上]，此时不踢何时踢？】

在弹幕爱恨情仇时，姚然已经失去了她的爱伞。

雨伞飞到公交车站傍边，破损的牌子与亭子的缝隙卡住了它，让它没再乱动。

没等姚然带好兜帽冲入雨中，就看到另一个蓝色伞面挡住了雨伞，皱纹的手抓紧伞柄。

蓝色伞面往后倾斜，雨滴飞洒，露出布满皱纹的脸庞，疏散白发，手臂套着五颜六色的垃圾袋，另一只手原本是要打开，将“流浪雨伞”要装入袋子，获得新家。